文汇报记者 许旸
《雪山大地》书影。(出版方供图)
“吉祥如意!”热火朝天的2023上海书展,昨天迎来了新晋茅盾文学奖得主杨志军,获奖长篇《雪山大地》分享活动结束后的签售环节,他给读者题签最多的祝福语正是这四个字。发给记者的微信第一条招呼语则是“扎西德勒”表情包,他虽已定居青岛,但青藏高原的印记早就植根于这位作家的生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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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签售队伍里,有读者专门从福州赶来上海书展追“文学偶像”,一脸自豪——“从最早的《藏獒》就开始看起,《伏藏》《巴颜喀拉山的孩子》《三江源的扎西德勒》部部不落。关注多年后,前不久听到杨老师以最高票数获茅盾文学奖的喜讯,我真是特别高兴!”
同时入选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与“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小说《雪山大地》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徐徐展开苍茫雪山大地上的时代画卷。接受记者采访时,杨志军的话语里始终透着对过往生活丰厚馈赠的感恩:“父辈已逝,我们这一代人也会渐渐老去。我在草原见证了父母以及将整个人生都托付给青藏高原的人们的故事,有义务记录下来,将感恩之情讲给脚下这片土地听。”
扎西德勒
“爱与太阳跟踪而来,向他说一声扎西德勒。”
“把暴风雪渗入生命赤裸的肌体,把扎西德勒留在爱你的光亮里。”
——翻开《雪山大地》,从第一章“野马雪山”到第十七章“雪白”,每个章节的开头诗句里,都内嵌着“扎西德勒”。这四个字几乎成了杨志军骨子里爱的信仰,他不知疲倦地穷尽各种表达形容这句祝福在心头的分量——“我看到扎西德勒的风姿,以爱的速度,覆盖着我们的地球不漏掉每一寸土地。”
在这个关键词的回旋往复中,《雪山大地》如泣如诉道出生命的旋律——汉族干部“父亲”来到沁多草原的野马滩蹲点,调查走访牧民的生存状况,遇见沁多公社主任角巴德吉,角巴让牧人桑杰带着父亲去野马滩,就此开启了父亲与桑杰汉藏两个家族、两个民族的传奇。
草原、牧区,是杨志军作品醒目的底色。他深爱这片土地,甚至爱到有些敬畏。“草原疯狂地延伸着,用辽阔嘲笑着马蹄,似乎马永远走不出草原,马终究会累死在它的辽阔里。”不过,笔锋一转,“马蹄也用不知疲倦的奔跑嘲笑着草原,似乎草原是不够踩踏的,踏着踏着就会踏没了”。
这呼应着杨志军对几组命题的处理——人与自然、人与动物、生态与发展。畅销书《藏獒》之后,杨志军将目光投注回青藏高原旷天大野,深情回望父母与几代草原建设者的艰辛探索足迹,高海拔地区的时代巨变与草原牧人的精神天路,蜿蜒出建设新草原的曲折旅途。浓郁的民族风情和蓬勃的民族精神,充盈在《雪山大地》字里行间。
分享会上,杨志军谈到他曾在西宁住过,那个小区里很多人几年前还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如今已是开着汽车到处跑的城里人。“传统意义上的游牧民正脱离既往生存模式,加入有固定居住地的新牧人或新市民行列。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正从不断更新的环境中破土萌发,由此引发思想观念和精神世界的巨变,而这正是写作的新契机。”
父辈如钻
杨志军的父亲曾在一家破破烂烂的马车店里,参与创办《青海日报》。怀着信念走向草原牧区,目的地便是不断迁徙的帐房。“他在那里学藏语、吃糌粑、记笔记,跟着牛羊翻越缓缓起伏的草山。他发现牧人的生活单纯而寂寞,孤独成了一切的属性,包括牧草与微风、太阳与月亮。”
杨志军毫不掩饰父辈对他的深刻影响,“正是有了父辈们不断扎根,才有了我,才有了我们对青藏高原更加彻底的归属感。”他打了个比方——“父辈们”这个词从来都是一种诗意的表达和故事的象征,堪比经过磨砺就会发光的钻石,而非风吹即散的灰土。
在他看来,父辈身上珍贵的不仅是开疆拓土的勇气,还闪耀着当下社会缺乏但非常需要的敬业心态和工匠精神。杨志军不会忘记,许多死于青藏高原的人是因为环境对生命的制约。但他感觉他们没有死去,“因为他们是在人心里播撒种子的人,是雪山大地上几乎所有事业的拓荒者。他们和当地人一起创造了草原牧区第一所学校、第一座医院、第一家商店、第一家公司、第一座城镇,他们培养起一代又一代民族人才,让现代观念植根于人们的脑海,捧着好日子的模样和未来的景象,希望愿意前行的人追寻到底”。
“这是面向辽阔大自然的厚重之作,也是作者数十年个人生命体验的积淀之作,更是向历史和父辈表达敬意的反思之作。”评论家贺绍俊认为,杨志军的作品提供了特别的文本和艺术审美,《雪山大地》里令人感动的父亲母亲形象,源自杨志军才几岁时目睹父母对牧人的帮助,点滴善行在童年留下深深的印迹。“这是构成他写作这部小说最原始的冲动。”
感恩命运
在青海生活多年,杨志军格外精瘦,黝黑,在高原采风写作让他瘦削的侧脸尤其干练;不过记者注意到他粉色手机壳上的Q版卡通形象,似乎又隐藏着作家温情可爱的一面。这种辩证法也贯穿于他作品里不时冒出的哲思语言。
就像他对《雪山大地》的定义,这是一部关于爱的诠释——爱自然,也爱社会;爱旷野,也爱城市;爱自己,也爱他人;爱富有,也爱清贫;爱健康,也爱疾病;爱活着,也爱死亡;爱人类,也爱所有的生命。
命运如此强悍,凡人如置暴风眼。小说借“父亲”之口道出——“所有的偶然都带着命中注定的意味,缘分在它一出现时就带着无法回避和不可执拗的力量,点亮你,熄灭你,一辈子追随你,这还不够,还要影响你的所有亲友、所有后代。”但人的执念与发心,又暗暗与命运较着劲,哪怕是青藏高原地广人稀,到处都是处女地,也蕴含着峰回路转的转机。“生活只要你为它做过一件事,它就会认你是它的人;而你的回应便是:只要它为你提供过一夜的光亮、一冬的温暖、一餐的饱饭,你就会认它给你的是家、是整个故乡。牧民的大爱大善,对雪山大地的信仰坚守,自有一种震撼的力量。”
年轻时当《青海日报》记者,杨志军骑马穿行在草原牧区之间,与牧民在帐篷里同吃同住,有时要在广袤荒原骑马一整天,与牧民交流,寻找线索,种种鲜活细节化为笔下一个个生动故事。他坚信,没有新发现的旧生活和没有历史感的新生活都不值得去表现,“每次写作都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行走,是我感恩大地、探索人生的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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